于射也来到后宅其卧房旁的小厅收拾一些紧要之物,有的放进包裹,有的投入火盆。
午后。
于射的马车从府第大门出来,车旁跟着五六名骑马的侍从。侍从们都带剑背弓,神情戒备。扫一眼门口不远处闲聊的两个“游侠儿”、坐在街边捉虱子的一个大汉、几个腰间带剑的小贩并停在街巷的车马,侍从们便快速拥簇着马车朝西而去。
“出来了!”“游侠儿”挥手,捉虱子的大汉、几个小贩、巷子里又不知从哪里钻出的十几个人,或骑马或乘车,跟随那马车而去。
于射府第门前本来过于热闹的街面一下子空了不少。
稍远一些的地方,一辆马车中。
“咱们不跟上去吗?”一个声音急急地问。
“你仔细看那几个侍从,他们的腰背,他们用腿夹马腹的样子,跟你们一样吗?这些都不是弓马娴熟之人。带着这么几块料出门逃避刺客追杀,于射傻吗?”一个轻松的声音。
“竟然用上了疑兵!这于射还真是策士……”
片刻,果然从于射府第大门又奔出五骑来,这些人都把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眉眼,只能约略看到嘴和下巴,其中一人留着三绺胡须——那是临淄文臣最喜欢留的样式,于射便有这样三绺胡须。除了这留胡须的以外,其余几人都背着包袱。五骑从门里出来,便直奔东而去。
之前剩下的几个小贩,本已松散下来,见此情景,忙吹响骨哨,停在街角的两辆车动了起来。
稍远地方的马车上。
“这回还不追吗?这几个人骑马可都是熟手!”
“就是太熟了……于射是个文臣。况且那个留胡子的冲在最前,就不怕迎面一箭?你以为于射是我吗,能当‘雁头’,刀箭不入?这几个也是假的。”
蕙呼一口气。令翊抬手摁他脑袋。
鹰一边看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听他们说话,此时不免笑起来。
“唉,你觉不觉得咱们将军自从成天跟先生在一块,似乎越发机智敏锐了?”鹰小声道。
蕙点头。
令翊“呵”一声:“我从前不机智敏锐?跟那位——先生有什么关系?再说,也没成天在一块……”令翊说到后面,眼睛里带了笑意,语气却悻悻的。
这回连一直没说话的皓都笑了。
几个人说话的空儿,从于射府内又出来一辆有篷安车并四个侍从。
鹰眼睛一亮:“那两个,似乎就是夜袭咱们府第的黑衣人!有一个还特别厉害。”
令翊点头,这应该就是了,他却还是没有命令皓赶车跟上。
很快,从于射宅第旁一处宅子中出来二十余骑,追赶那一车四骑而去。
看他们走了,令翊才道:“咱们也跟上吧。”
就是说呢,田原这样的老鬼,派出的人不能这么废物,这些应该才是他最得力的人……令翊点头,到底是齐国上卿,能随意在别人家伏兵。
第45章 出城追于射
相邦田向府
小司马田卓脚步轻快地走进田向日常起居的院子。奴仆向其行礼,田卓随意地摆手:“罢了。”
田卓边往里走,边喊:“兄长!”
老仆由脸上带着笑意为田卓推开厅堂的门:“您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田卓笑道:“这可不赖我,你得问兄长。”
田卓迈步走进小厅。
田向坐在案前没有起身,只是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指指自己对面,让田卓坐,又吩咐侍女:“去取两碗蜜浆,再取些梨干、蜜渍杏脯之类。”
田卓道:“我那一碗多放些饴蜜。若有枣泥羹,也要一碗。旁处的枣泥羹没有府上的味道。我想这一口想了好些日子了。”
侍女笑着行礼出去。
田向微笑着责备他:“你这个年纪了,还这般爱吃甜……”
“就是这个年纪才想吃甜就吃甜呢。十几岁的时候,左手一个蜜糕饼,右手一个梨干,不得怕人笑话孩子气吗?到我如今二十几将近三十岁了,再吃这些,谁还笑话我孩子气?”
老仆由笑起来。田向也笑道:“满嘴歪理。”
田卓欠着身子,对田向指指自己鬓边:“别说孩子气了,兄长,你知道吗,今日晨间,侍女给我梳头,就这里,竟然拔下了两根白头发。我这是人之将老了吗?”
田向露出些嫌弃的笑意:“跑到这里说老……我还年长你十来岁呢。”
老仆由笑道:“家主和您都还年轻得很。仆是真老了。”
“老翁,你可一点儿也没变。跟我头一回见你时一样。”田卓笑道。
他说完,或许是三人都想到当初的情景,屋里竟然有片刻的冷场。
侍女进来,端上蜜浆吃食。只枣泥羹要庖人现做,还要等一会儿。老仆由帮侍女摆放好,便带着侍女退了下去。
“我还记得头一回来府上,兄长也备了甜甜软软的小食——那其实是招待公子俞嬴的吧?兄长现在还会想起公子吗?”田卓问。
田向不回答他,反而问:“你从前不是称呼她‘姊’吗?”
“她若在这里,我自然还那样称呼。公子又风趣又有学问有见识,待我也甚好,给我讲过史,还教过我思辨之道——可惜我不是那块料,如今只能跟兄长辩论辩论这个年岁该不该吃甜。”田卓笑,“不过嬴姊是会赞许我的,她当时就时不常塞我各种小食……”
田向微笑。
“我有时候挺想嬴姊的,要是她还在多好。”田卓道。
田向没有言语。
过了一会儿,田卓问:“当日是先君还是上卿下令杀她的?”
田向抬眼看他。
田卓懂他的意思,点点头:“上卿是先君的手眼。谁下得令,确实也没太大区别。”
两人又沉默片刻。田向换个坐姿:“不说这些陈年旧事,说说你今天为什么来。你如今管着都畿戍卫,不该跟公子们、跟别的朝臣走得太近,自己要懂避讳。”
“我记着兄长的话呢,只偶尔来这里。再说宫禁甲卫、临淄城外驻军这些又不归我管,这个‘小司马’也不是太招眼。”
田向点头:“你自己有主张就好。”
“我今日来,与于射有关。你前两日不是让我注意些他吗?上卿让人窥视其府第,于射惧祸奔逃,那些窥视之人已经追他去了。我看于射难逃一死。我要将此事报与君上吗?”
“你是君上之臣,当报则报,否则便是你的失职。但-是只报你职责之内当知道的,还是将你尽知的都报上,怎么报,要自己拿捏。上卿与君上是亲叔侄,情意深厚,上卿在宗族中势力庞大,莫要想着揪住一点小过就掀翻了他。”
田卓点头:“懂了。过两日,我就说在临淄城外发现于射死尸,旁的不多话,让君上自己琢磨去。”
田向看着田卓:“别总替我不忿。”
田卓道:“谁替你不忿了?我就是看这老叟不顺眼,就跟田氏所有人都是他的私产一样,看重的,就是宝贝,不看重的,就能塞进灶间烧了……”
田向“嗯”一声:“自己小心些。没有旁的事就走吧,在我这里待时间太久不好。”
“我的枣泥羹还没吃呢……”田卓道。
田向失笑。
“算了,下回吧。”田卓笑着走了出去。
临淄城南青牛冢
出了城门,下了大路,拐上一条野道,走不多远,转个弯儿便是青牛冢。青牛冢在青牛坡上,坡不陡,缓缓的,像老牛的脊背。路两旁有些不知道哪个年月的荒坟,又种了些杂乱的树木。树木比旁处的道边树要粗壮高大不少,也更密实,但林子不算大。
二十余骑转过弯来,便看见刚才一直追着的车马消失在前面的路上——旁处藏不了人,这会儿工夫也不可能走远,那便只能是在林子中了。
追兵为首之人做个让众人警戒的手势,便接着骑马奔过来。
果然!从几棵大树后射出箭来。那箭力道准头都极佳,哪怕追兵有所戒备,还是被射伤射死三四个。还有射中马,马将人翻下来的。
但追兵为首之人很快压住阵脚,追兵们纷纷挥动长剑,击落射过来的箭矢。他们到底人多,很快便逼近了射箭之人藏身之处。
射箭之人跳出抢攻,双方在树林边缘战了起来。
对方虽只四人,战力却很强,几乎每人都可以一敌四而不落下风。
但追兵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多了。
追兵为首之人不管那些死士,只寻找于射。他会藏在这片林子里面吗?这一小片树林可不禁搜,还有,他的车呢?车可进不了林子。
追兵为首之人带着几人顺着路再往前走一点,便看见了藏在树林边缘的车。
一个追兵靠近那车子,刚刚拿剑挑开车帘,车中一柄剑直刺出来。追兵忙闪避,并举剑来挡,那剑却拐了个诡异的弯儿,划在追兵颈间。还没反应过来的追兵颈间喷出鲜血,倒在地上。
车中出来一个人,不是于射。
“杀术?”追兵为首之人略眯眼:“你这样的人何必听命于那条丧家之犬?还是降了吧,只会比你从前跟着于射好百倍。”
那擅杀术的死士不答话,一剑刺向追兵为首之人的左胸。为首之人拿剑架开:“既然不识抬举,便在此给他陪葬吧。”
追兵为首之人剑法竟不在那擅杀术的死士之下,一柄长剑使开,带着森然之气。
追兵为首之人吩咐跟着自己的两人:“去找于射。”
树林中,藏于大树后的于射看着那两人走近。于射手有些抖地握住自己的佩剑。
忽然,路上传来越来越响的马蹄声——不是一匹,是一群。
追兵为首之人皱眉,去找于射的人也停住步子,回头张望。
很快,他们便知道了来者何人。
另一群死士,来救于射的死士。
追兵为首之人脖颈、后心各中一剑,一剑是擅杀术的死士抹的,一剑是后来的死士刺的,他圆睁着眼睛倒在地上。
“大夫呢?我等来晚了,让大夫受惊了。”新来死士问。
“敝主在林中。”
于射从树后慢慢走出来。
后来的死士行礼:“公子遣奴等来接大夫。奴等来迟,还请大夫恕罪。”
于射面色有些苍白地笑道:“不妨事。以后不要再叫大夫了。”
“是,先生请随奴等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后来的人带着于射和他仅余的一个死士顺着青牛坡骑马驾车而去,留下一地横七竖八躺在路旁和林中的尸体。
令翊从树后出来,鹰从树上跳下来,皓和蕙也走出来。他们藏身之所离着刚才双方对战的地方还有些距离,对方说什么话听不清,但事情看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