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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 清算 第10节

书名:清算 作者:猫败 字数:6141

一只有些粗糙的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起来,“睡吧,睡了,乖。”
谭啸龙回到了久远的记忆里。那是十二岁时的自己怀抱着不到六岁的弟弟。
弟弟哼哼唧唧地吵着要妈妈,不肯睡去。但妈妈已经不在了。谭啸龙不知道怎么跟弟弟解释,说了也不懂,吼了几句也不管用,揍了哭得更凶。最后他只能像妈妈以前常做的那样,他一边抚摸着弟弟的脑袋——那狗啃一样的头发是自己剪的,一手隔着被子轻拍着弟弟的胸口。“睡吧,睡了。乖?睡了睡了。”
脸上挂着泪痕的谭啸虎,终于在哥哥的安抚之下睡了过去,睡梦中还抽抽噎噎的。那一刻谭啸龙感觉到了母亲就在自己身边,她赞许的微笑就在这屋里显现。他在自己的怀抱中感受到了超越性别和身份的母性。而怀里那孩子将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放下的人。
楼越感觉自己模糊的意识里还残存着一缕疑惑和抗议,但她从后脑勺到脊髓都像被温水炖着一样舒服。她在谭啸龙的安抚下沉沉睡去,像一个孩子,忘掉了黑暗中让她害怕和恐惧的妖怪。
她很久都没睡得这么好了。梦里的她洁净美丽,大约是个天使。她在云端上飞翔,掠过城市上方,视力穿透屋顶,直指占彪那对狗男女的小窝。她的翅膀簌簌一收,她就一秒无障碍地进入了那个女孩的视角。她被占彪的温柔和爱倾注,被满足包围,感觉很舒适。
楼越一睁开眼,意识回到本体。原来她是被梦欺骗了。是别人的幸福,装点了她的梦。占彪还是那个占彪,只不过不是她的了。但不管怎么说,她睡得很舒服。近似婴儿一般的睡眠。
楼越回头一看,谭啸龙睡着了。他歪斜地靠在床头,一只手撑在她旁边的枕头上,把她的脑袋夹在他的臂弯下。他的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胸口靠下的位置上,虚握着手串。在谭啸龙的半包围下,她静静仰望着他放松状态下的脸。没了虚张声势的阴鸷,他的面部轮廓流畅了许多。睡眠也让他的脸褪去了青灰,多了点血色。他棱角分明的嘴唇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
她心中惊异地觉得,谭啸龙长得其实颇有几分俊俏。
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你又开始在男人身上发掘魅力了?她平静地问自己。
和占彪谈恋爱那会儿,她经常夸他帅,弄得占彪不好意思地问:“真的吗?还没有女孩子这么跟我说过。” 她说她喜欢他的单眼皮小眼睛,喜欢他薄薄的嘴唇和挺拔的鼻梁。每次他接吻的时候,鼻尖就戳在她脸颊上,笨拙得像他欲盖弥彰但呼之欲出的欲望。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连呼吸都是好闻的。
是占彪追的她,但追到后他好像更不自信了。她用一次次确认和肯定,消除占彪的困惑。她知道,很多人都觉得他有点配不上她。于是她不惜分析自己的原生家庭、历数童年创伤,对占彪解释她的习得性无助、她的冒充者综合征、她的回避型依恋,总而言之,她需要他,不亚于他需要她。那种好闻的气氛似乎随着他增长的自信慢慢消失了。
楼越用身体摇晃着谭啸龙的身体,“醒醒。”他猛地惊醒,低头发现了她,如在美梦中一样动人心魄。
她对着谭啸龙努了努嘴唇。谭啸龙连忙凑了过去。楼越扣住谭啸龙的脖子,一股野生动物的气息呼啸而来,她钻了进去。他们的舌头碰在了一起。她不知道为什么做这些,也许是因为某种气味。
谭啸龙在她富有侵略性的吻之下彻底清醒。刚苏醒过来的嘴唇是软绵绵的,身体也是。谭啸龙掀了被子钻进来,抱住她软软热热的身体。她浑身上下散发着香香的、他已经上瘾的味道。
谭啸龙身上有种皮革和烟草的味道。他看她的样子好像怕她跑了一样。但她一点也不想跑。尽管她和谭啸龙身上都穿着衣服,隔在许多层衣服之下,本质上她是一个赤裸裸的女人,面对一个赤裸裸的男人,他们之间漫溢着的欲望,是层层布料隔绝不了的。欲望是抽象的,但一旦开始发起行动,就会变得很具体。她闭上眼睛。谭啸龙对她来说,有一些具体的意象:胡茬蹭在脆弱的皮肤上,引起令人担忧的刺痛;牙齿碰在舌头上,发出瓷石的声音;潮湿的,黏腻的,骨骼和肌肉的重量,这些都是具体的,太具体的。抽象让她迷失,具体让她兴奋。至少在这一刻,她确信自己是活着的,而感官是打开的串联的,她闻到的气味仿佛带着嗡鸣声从她的左耳穿到了右耳。耳鸣是眩晕的,但在热烈有力的怀抱里,是眩晕的幸福。
她就这样看着他,看得他心发慌。一时之间,谭啸龙的手不知道往哪儿摸才好,于是他跃身把她压在身下,压得结结实实的。“你休息好了?” 他低声问。
“休息好了。” 她说。
第16章 领悟
他还从来没这么久过。
光是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就足以让他飞升。谭啸龙欣喜地发现,他可以自如地控制节奏,像控制梦境一样。在梦里,他可以决定自己不被发现,不被抓到,哪怕他无所遁形。在她的体内,他可以不去杀戮,而只攫取最纯粹的快乐,还能留住快乐,反复施展,哪怕他已经这样做了很久了。
谭啸龙心里充满了柔情。以前,他总要对女人说一些极尽羞辱的话,扼住女人的脖子,让她们像哭喊一样叫着,但当她们表演过于浮夸时,他又忍不住扇出几个巴掌,然后闭上眼睛恶狠狠地弄了出来,有时在她们的胸口,有时在她们嘴里。事毕他就离开,从不过夜,他只拿走他要的东西,绝不会在女人的身上流连忘返。这是龙哥泄欲的方式,快感来自于暴力,而不是这种,这种……这种叫做爱的事情。
这件事他刚学会。好像越来越擅长了。他不再是在侵入,不再是掠夺,此时此刻,分明是他被接纳了,他被紧紧地包裹着。他在被她享受,被她吸食,乃至被她利用,这都令他感到一种极大的满足。有时她脸上的表情会让他担心——尽管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不是痛苦。
但是他,其实还是有一点不舒服的。因为她最喜欢的角度,反复摩擦着的恰好是他受累的旧伤。
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很想野蛮粗暴地发起冲击,让她发出失控的呻吟,即使被她的隔壁的同事们听见也无所谓。他想被人知道他和她在一起,而且他,谭啸龙,做的事情让她喜欢。
“你怎么了?” 楼越用手轻抚着他胳膊上和刺青交错的疤痕。大概是经过刀伤和缝合后,原来的图案看不出来了。她从来没有和这样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她经历的男人很少。不然的话,也许她不至于在最好的年纪,就和占彪定了终身。
不过,要不是因为占彪,她不会认识谭啸龙这种人。要不是因为占彪出轨,她永远不会给谭啸龙这种人亲近自己身体的机会。
当然现在这一切已经和占彪无关了。
有时候,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是痛彻心扉的经验——这话她也和来访者说过。她刚拿到这把钥匙,学着探索。她越来越自在了。
“你好美。” 谭啸龙忍不住说。每次看她走神放空的样子,谭啸龙都感觉自己很渺小。
尽管在过程中他可以拥有她的身体,让她潮湿,让她红润,甚至令她说出他没想到这种女人能说出的话语。但显然,还有一整个神秘世界他无法进入。她有一个她自己的世界。他怀疑占彪也不能进入她的世界。占彪不配。那他谭啸龙配吗?
谭啸龙不知道怎么表达这样的幸福和绝望,于是用手紧紧抱着她的脸,亲吻她的唇。她回过神来,伸出舌头勾他,让他含住。动作间牵拉着的,是肉体的两处连结,她像小鱼一样在他嘴里跳跃着,但跳不出去。现在不只是交合处,而是整个的身体完全接受了谭啸龙。她的身体在告诉她,他可以留下。让他留下。让他留下。
手机响了。谭啸龙看了一眼,艰难地停下说:“这个电话我得接一下。” 他换了一张脸,一个声音。“你好啊,黎老板!哦哦,是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非常感谢,黎老板,我一定会去的。行,我们到时候见面再好好聊。”
谭啸龙挂了电话,马上扔了手机,重新开始。她从镜子里可以看到,谭啸龙从背到臀上的肌肉都在一阵阵地收缩着。她没在占彪身上见过这样卖力的耕耘,如此原始,如此性感。
她回过头来看着谭啸龙接近高潮时的脸,上面好像幻化出了另一个人的面容,她不熟悉,但显然和占彪毫无相似之处,这让她很满意。她再也不会选择那个更安全的选项了,这将是她新生活的第一条准则。
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兴奋,谭啸龙难以自控地倾泻而出。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楼越冒出一句:“我要离婚了。”
沉默。当然了,她想,谭啸龙不关心这种事情。离不离婚都不影响他找她睡觉。
“你确定?”谭啸龙有些忧虑地看着她。
“确定。啊,离婚不是因为你。” 楼越苦笑了一下:“他外面有人了。”
最后这话在房间里引起了空洞的回响。外面有人?这也能算什么罪过?他们也是一样。不一样的,她对自己辩解道,她和谭啸龙是纯粹的肉体关系。她以后不会为了灵魂这种东西而买单了,灵魂可以作假,肉体不能。灵魂并不总比肉体深刻。说到底,灵魂依附于肉体而存在。按照阿德勒个体心理学的说法是,人在表达情感的时候,都会调动身体。就在刚才,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充分调动了,这个过程中,灵魂也完全靠边站了。
“你快放暑假了吧?” 谭啸龙没头没脑地问。
“是啊。”
“有时间的话,陪我去一趟澳门吧。”
百叶窗紧闭的办公室里,占彪伏在桌上休息,宿醉让他头疼欲裂。
昨晚和河东派出所所长吃饭时,他着实喝了不少。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把李秋伊弄到市里上班,似乎在给自己制造风险。不过,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社会关系单纯。把李秋伊弄到派出所的好处是,她认为自己很上进,在看守所是虚度青春,那就让她来最繁华地段的派出所感受一下。她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也不能老是发消息找他。他哪有那闲功夫抱着手机聊天。
而且这样一来,他也不用为了见她,来回开车那么久。每次去就得给晚上不回家找理由。这样下去迟早是要暴露的。
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占彪接了电话。
“占先生你好,你考虑得怎么样?要是没问题的话,我马上准备好合同来找您签字。要不,您先把押金交了,这样我就可以把房源从网上撤了。”
“我再考虑一下。”
“好,您要是决定了尽快给我答复,我这边还有很多人——”
占彪挂了电话。
李秋伊坐在房间里,越想越生气,生自己的气。她过去怎么能那么自欺欺人?她一直把占彪的妻子想像成一个普通妇女形象,身材变形,皮肤松垮,唠唠叨叨,缺少情趣,诸如此类。李秋伊深深相信自己有着某种不可替代性。不然占彪为什么那么要她,老是找她。她闹别扭的时候,他也总是哄她。这难道不算爱吗?
李秋伊想生占彪的气。可她有什么理由呢?他从没说要离婚娶她,虽然她心里默认会有这一天,她告诉自己她不急。
李秋伊想生楼越的气。为什么连自己丈夫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位楼女士不应该很聪明吗?
她李秋伊不是个笨蛋,占彪应该知道。他如果把她当傻子玩弄,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的。
李秋伊给占彪发出一条消息:
猜猜我在哪儿?我在酒店房间。不是一个人哦。
什么意思?占彪昏头转向地回了几个字。 又给他发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她总喜欢让他猜。
“我是来参加培训的。嘻嘻。和其他学员住一个标间。当然,是女的。”
占彪立刻拨通了电话,热情而紧张地问:“你来市里,怎么没告诉我?你在哪儿培训呢,晚上我带你吃饭去。”
他还在装。“我见到她了,”李秋伊幽幽地说:“她长得很好看啊。我不知道她是主讲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没说过。我也不想问。呵。”
“你怎么会来参加这个——”占彪没有理会李秋伊弯弯绕绕的情绪,和她对自己妻子的评价。“你不应该来的。这种培训没什么用,你找人签到就行了,他们管的不严,你出来。我带你在市里好好转转。好不好?”
“我不要。”
“来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单位。”
片刻沉默后,李秋伊带着一丝哭腔问:“你是说,我调动的事情搞定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你的事情我能不放在心上吗?”占彪得意而温暖地说:“我昨晚就在陪你领导喝酒。一大早我又去给你找房子,地方不大,但交通挺方便的。”
李秋伊马上在心里原谅了所有的假想敌,包括自己。他什么都为自己想好了。她还能让他怎么做呢?逼他离婚?她不是这种人。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做一个第三者。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意义了。但她和占彪的关系不是肤浅的偷情。他在乎她,他的身份让有他不得不顾忌的事情罢了。而那个女人……她有她的命运……她……
这不是她李秋伊的问题。
李秋伊打扮一番,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门口等出租车。谭啸龙按了下汽车喇叭,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楼越打开手机,看到几百人的培训班大群里已经出现了无数条消息,有人找她要课件,周莹已经替她回复了。随便划了一下,她忽然看见了一个有点眼熟的头像。
点开一看,正是那个让她背脊一凉的:秋水伊人。
秋水伊人的备注名是:第三看守所-管教-李秋伊。
嗬,楼越忽然笑了起来。什么人会取这种名字,秋伊。占彪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这个刑警队长,也太不稳重,太不谨慎,太不体面了吧。你找的这个姑娘都来上我的课了。她不会是工作没多久的应届毕业生吧?这个小姑娘不会是来窥探我的吧?好猖狂,又好天真啊。
楼越点开李秋伊的朋友圈看了一眼,几张卖萌的自拍,寻常的餐厅食物,配着毫不相干的文案。
她又有些好笑。占彪,这是你喜欢的类型吗?那你当初找我干什么?
虽然男人喜欢年轻女孩并不是什么新闻,但是她楼越从来就不是这种小姑娘。她一直有种错觉,占彪是爱慕和欣赏自己的丰富和独特的。她忽然释然了:她正像这个小姑娘一样。
当年的她深刻地爱过这个肤浅的男人,他为了得到她,配合着纵容了她的错觉。这就是她婚姻的全部真相。
“很好,到现在为止你做的很棒。” 楼越对自己轻声说着,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她像她对那些在真相外绕了很久终于找到突破的来访者一样,鼓起掌来。“你知道,按照库伯勒-罗丝对于死亡哀悼的理论elisabeth kubler­-ross defined the five stasgriefdenial, anr, bargaining, depression, and acceptanceher 1969 book, “on death and dying.”,你已经经过对现实的否定,对背叛的愤怒,对决定的讨价还价,和对忧伤的沉湎。现在你终于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对现实的接受。”
“我明白。我准备好告别了。”
对话结束了。楼越打开笔记本电脑,找出离婚协议书。她在邮件正文写下:
占彪:请你看一下协议书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如有改动再发给我,没有问题的话就约个时间,我们去离婚吧。
你不用担心我。(删除)我现在很好很平静,你不需要解释什么,不要找理由打扰我。这是你欠我的。
她轻点鼠标,发送成功。
第17章 变量
河东派出所门口对面,占彪坐在车里,倒出一颗口香糖嚼起来。
李秋伊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对着车窗说:“这个位置挺好,旁边有商场、小吃街,还有星巴克呢——”
“赶紧上车。”占彪摆着手催促:“上车说。”
李秋伊上了车,把门带上。“怎么啦?”
“这边熟人多。他们认得我车。”占彪轻声说。
“哦。”李秋伊轻快地答,然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那我们还能一起出门吗?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走,我带你兜兜风。”占彪不置可否,启动了汽车。
课间休息时,周莹跟着楼越一路走一路说:“楼老师,等您有空的时候,我想跟您聊聊。”
楼越停下脚步,问周莹有什么事情。
“我想知道,怎么处理家里催婚的问题。” 周莹热切地说:“我快招架不住了。”
近三个星期,她见了五个相亲对象,全是父母拜托别人介绍的。这其中两个有过婚史,最大的比自己大八岁,最小的也大五岁。周莹印象深刻的有两个。一个在市政府工作,长得挺不错的,但非常傲气,高高在上,在餐厅里的整个相亲过程像是公务员面试。他给了她一堆职场建议。“好好改进,对未来的规划要清晰,留给你的上升时间不多了。” 还有一个特别着急结婚的,那人对她说,她只要点头,他们国庆节就能把事情办了。“给双方父母一个交代。你也老大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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