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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余烬 深海余烬 第166节

书名:深海余烬 作者:远瞳 字数:4693

只是有一点他很清楚——自己是墓园的守卫。
他不能让可疑的存在继续留在这块本应供死者安息的土地上。
老人浑身肌肉僵硬,但还是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双管猎枪,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错乱思维干扰下,用枪口瞄准了那个仿佛神明般强大的……“个体”。
“离开,”他含混不清地说着,紧接着声音又提高了一点,“离开!不要打扰他们!”
邓肯皱了皱眉。
但他很快便理解了这个老看守此刻激烈的反应——毕竟,自己此刻这副尊容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浑身冒着黑烟,皮肤寸寸断裂,乐一下掉半斤煤灰,老人只是举枪指着自己而没有立即开火,这只能证明他那枪里可能没有子弹……
“我是该离开了,”邓肯点了点头,向后退开半步,对老人的激烈反应丝毫没有介意,“我只是来确认一下情况。”
他能感觉到,这幅躯体的崩溃已经达到极限,自己从失乡号投射过来的精神正在一点点脱离这副行将解体的媒介。
“今日初次造访,场面比较混乱,还发生了许多意外,”他露出一丝微笑,对那老看守说道,“但之前与你的交谈还是比较愉快的,希望下次我们能在一个比较平和稳定的环境下见面,再见。”
精神抽离躯壳,这具因共生恶魔死去而迅速崩解的躯体也终于彻底损毁,在失去了邓肯的强行维持之后,它仰面倒了下来,并在倒地的瞬间摔成了一片干枯碎裂的焦炭。
那不可名状的存在突然离开了,竟然真的离开了。
老看守感觉精神世界中庞大的压力和令人疯狂的噪声瞬间消失一空,眼前的错乱星光也眨眼间消散不见,一种带着空虚感的耳鸣则涌现出来,他在持续性的耳鸣中抬起头环视四周,看到墓园小径在瓦斯路灯的照耀下蜿蜒延伸,小径两旁的阴影模糊重叠,仿佛藏着无数正在抖动跳跃的轮廓,远远近近的停尸台上则铺满了跳动的肢体和蠕变阴影,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眨动着,每一双眼睛都似人非人。
他用力闭上眼睛,默念着死亡之神巴托克的名字,几秒种后再睁开。
视野中的诡异景象仍然存在,但比之前好了一点,至少他能看到更多的现实世界应有的模样,能看清道路和停尸台之间的界限了。
是疯狂的残响——好消息是并非永久疯狂,也不是彻底疯狂。
老看守看向小径,看到有一堆诡异的焦炭散落在路边,又看向远处那座停尸台的方向,却很难看清那里的真实模样。
世界之创苍白的微光照耀这个世界。
丰富的经验化作此刻的准确判断:自己的疯狂症状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在丧失判断能力且随时可能精神恶化的情况下,继续在外活动只能导致不可预料的结果——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下一次举枪时瞄准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那个不可名状的存在离去了,从上位个体的角度看,祂可以说是对这里秋毫无犯,这意味着祂可能是某种友善的存在——所以至少短时间内,墓园应该不会再被别的东西入侵。
接下来不管要调查什么,都只能等到太阳升起之后。
老看守略作沉吟,转身回到小屋,飞快地反锁了房门,又一边对抗着持续性的眩晕和耳鸣一边锁上了窗户,依靠记忆从一堆错乱的阴影和蠕动之物中找到草药与圣油,将其倾洒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来到房间中央,将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从椅子上推到地上,自己坐到椅子上,并将一枚死神徽记挂在胸口,抱着那把双管猎枪,静静地等待着白昼降临。
……
失乡号的船长寝室内,邓肯轻轻舒了口气,看了一眼身旁。
艾伊正歪着脑袋打量这边,这时候突然冒出一句:“我们的战士正在与敌人交战……战况对我们太不利了!”
“爱丽丝又跟什么东西打起来了?”邓肯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隐隐约约能听到甲板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以及人偶小姐偶尔的惊呼,但这声音早已成为失乡号上的日常,所以他也没在意,只是摇了摇头,“随她去吧,打一会就消停了。”
说着,他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脖颈,抬起头看向窗外。
现在还没到日出的时候,无垠海上仍然只有一片黑暗。
而在那片黑暗尽头,便是寒霜的方向。
他这趟略显仓促的寒霜之旅并不顺利,不但连一具可以长久使用的躯壳都未能找到,甚至到最后都没能离开那座墓园。
但不顺利归不顺利,自己这番折腾也并非一无所获。
邓肯回忆着自己在那座墓园中的经历,梳理着掌握的情报。
追随幽邃圣主的湮灭教徒……这是最值得关注的部分。
四个邪教徒,在宵禁最严格的时间段冒充死亡之神的神官,跑到墓园里尝试盗窃一具尸体,甚至为此搭上了性命……这可不是小事。
可以预见,明天日出之后发生在那座墓园里的事情就会进入寒霜当局以及当地教会的视线,并在教会守卫者之间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震荡。
自己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者”当然也会引起当地教会的关注。
那具临时占据的躯壳……
邓肯一点点皱起了眉头。
这是另一个关键的地方。
那具尸体显然是有问题的——不只是因为有四个湮灭教徒大半夜冒着风险跑过来想要窃尸,更因为那具躯壳在后来诡异的“自我崩解”现象。
邓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那具躯壳迅速崩解时的景象他到现在还记得十分清楚。
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占据躯壳的事情,但却是第一次看到那诡异的崩解现象——当初在普兰德的下水道里,那个失去心脏的祭品哪怕状态再糟糕,也没有过如此诡异的情况!
与此同时,邓肯也还记得那个邪教徒无意间透露的一句话:
“这具躯体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那些湮灭教徒显然知道什么,他们对那具躯体的崩解现象早有预料……
邓肯抬起手,慢慢摩挲着下巴。
在猜测那些邪教徒的意图的同时,他也在思考另一件事情。
这些不寻常的事背后……与莫里斯那个“死而复生的友人”是否又有某种联系?
第二百九十六章 白橡木号再度
普兰德,东南码头区,一艘漂亮的白色蒸汽轮机船正在进行最后的整备检查。
在经历了漫长的停靠之后,白橡木号终于做好了再次出发的准备,这一次它将携带着来自普兰德城邦的诸多委托物品,穿过中心航路和北方航线,一路向北,途经冷港,直至寒霜。
这是一段不短的航程,但对于经过特殊改造、专为远洋快速往返而设计的探索舰船而言,这条大部分都位于安全海域范围的路线并无太大挑战——强有力的蒸汽核心将确保舰船澎湃的动力,整修一新的舰载教堂也足以庇护所有船员的安全。
在岸上和船上忙忙碌碌的水手们都显得颇为轻松。
白橡木号尾部的机械舱内,轮机长与助理机械师正在监督水手们完成对蒸汽核心的最后整备。
这台威力无穷的机械如一座房屋般庞大,并由一个坚固的钢铁框架固定在船身的主支撑结构上,它由三个纵向排列的球型容器和一系列围绕着容器的复杂管道、阀门和联动装置组成,又有一道铁质吊桥悬挂在三个容器的半腰,用于供水手们检查蒸汽核心的运行情况以及进行必要的维护工作。
此刻,几名水手正在那铁质吊桥上忙忙碌碌,他们打开了球型容器厚重的舱门,并将里面几根已经损耗殆尽的暗淡金属棒取出,又将几根小臂粗细、近一米长的淡金色金属棒固定在舱门内的卡槽上,启动机关,令那些金属棒被送入容器中心。
那是由沸金制成的催化媒介,它们是蒸汽核心强悍动力的来源,也是机器安稳运行的重要保障之一,和牧师在蒸汽管道附近的祷告和熏香仪式一样,蒸汽核心内的沸金媒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某些恶意力量的入侵,避免机器在长时间的运行后突然“中邪”。
滑轮组和铰链运行的吱嘎声不断传来,有两个水手的操作显得粗暴了一点,身材壮硕的光头轮机长顿时高喊起来:“小心点!别把那些沸金触媒碰坏了,那玩意儿简直跟面包棍一样软,碰坏一根船长就要吃人了!”
“如果你指的是大厨芬利烤出来的面包棍——那你倒是该担心蒸汽核心里的滑槽和卡榫别被碰坏了!”吊桥上的水手大笑着,但贫嘴的同时还是让动作小心了起来。
“等到了寒霜,我得建议船长从当地买一批高品质的沸金触媒——那地方的沸金跟地上的石头一样便宜,”助理机械师在一旁念叨着,她是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女人,双臂和男人一样健壮有力,身上的工作服沾着油污,“冒险家协会的采购渠道太黑了。”
“那得看委托人和教会同不同意,”轮机长耸了耸肩,“白橡木号上一半的货仓都是特殊的‘封印间’,咱们这次运的东西也有不少是教会订购的圣物原料和半成品,这些玩意儿可敏感的很,送到船上的物资补给都要有严格的清单——之前灰鸦号就是因为有个混球私自带上船一桶蜂蜜酒,导致了船上的封印间松动,两个阴影跑出来杀了半船的人……”
“我知道,所以到时候我就是给船长建议一下,”助理机械师摆了摆手,紧接着微微皱眉,“不过说起来,船长好像还没来——他往常可不会迟到的。”
“船长会来的,”轮机长说道,接着顿了顿,仿佛为了强调般又重复了一遍,“船长会来的——他可还没退休。”
……
“你真的该退休了,”妻子抱着胳膊靠在旁边的门框上,面色不善地看着这边,眼神和当年一样锐利,“别等到我到船上揪你的耳朵,你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情况有多严重。”
劳伦斯没有回应,他只是对着镜子默默整理着自己的船长制服,又检查了一下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郑重其事地拿起了放在旁边的帽子,戴在头上之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谢谢,玛莎,但我该出发了,”老船长低声说道,“白橡木号正在港口等着。”
妻子静静地注视着他,没了暴躁的言语,没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只有长久的注视,以及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别再撞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但愿。”劳伦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镜子。
“东西都带上了吗?”
“都带上了。”
“家里的钥匙和出门的护符呢?”
“都带着呢,没忘。”
“带上一本小祈祷书,有好处。”
“也带着呢,”劳伦斯弯腰拿起放在门口的小行李箱拍了拍,“还有几页手抄的祷文和从大教堂里拿到的神圣蜡烛。”
妻子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劳伦斯却转过身,脸上带着笑:“我都带上了,还没老到丢三落四的程度。”
妻子沉默了一下,轻轻呼了口气:“你的药。”
劳伦斯的动作僵硬静止下来。
“你的药,别忘了。”妻子又重复了一遍。
劳伦斯嘴唇微微抖动了两下,视线一点点移向旁边。
门口的小矮桌上,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正静静地放在那里,阳光洒在瓶身上,依稀可见瓶中液体澄澈的质感。
沉默良久,劳伦斯拿起了那瓶药剂,又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打开那个小小的瓶塞。
他抬头看向玛莎,看到自己的妻子仍然靠在门框旁,双手抱着胳膊看着自己,就如记忆中的一样。
“一路平安。”她用口型说道。
“我出门了。”劳伦斯轻声回应,随后依照那位精神医师的嘱托,将几滴药水滴入口中。
浓烈的味道在口腔中逸散开来,妻子的身影亦在阳光下悄然消散。
劳伦斯默默将药瓶的盖子塞好,又打开小手提箱,将剩下的药水放在不怕磕碰的角落,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那个精神医师净糊弄人……这玩意儿简直苦的要死,哪有什么草药香气。”
这位在无垠海上漂泊半生的老船长整理好自己的出门物品,轻轻叹了口气,提起提箱,离开家门。
……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之后,海蒂在傍晚前终于回到家中,她推开房门,脱掉外套,走进客厅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很没形象地往椅子上一瘫,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亲正坐在温暖的壁炉旁边整理着几封信件,听到女儿回家的动静便微微侧过头来:“大姑娘了,多少注意一下形象——淑女可不会这样。”
“让淑女休息一下吧,淑女今天净在跟诡异离奇的噩梦和胡言乱语的海员打交道,”海蒂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有一艘船在无垠海上发生机械故障,在外海滞留了超出计划将近一倍的时间,几个水手是被五花大绑抬下船的——简直是场灾难。”
说到这她呼了口气,摇着头感叹起来:“在无垠海上讨生活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母亲从信件中抬起头:“听上去可真糟,那你更不能这样瘫着了,赶快上楼泡个澡,先让自己舒缓下来,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好吧,说的也是,”海蒂撇了撇嘴,终于一鼓劲从椅子上起身,她迈步朝楼梯方向走去,但突然又有些好奇地停了下来,“这些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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