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往则万国同风,芳荣济茂,馥如秋兰,不期而信,不谋而诚,穆然相爱,犹舒锦彩,而粲炳可观也。
“大道之隆,莫盛于兹,太平之业,莫显于此。”
他垂下视线,望着自己怀中她的发顶。
她刚刚跑得极猛,又经过了一番打斗,现在头发全乱了,有碎发飘出发夹和缎带的限制,在阳光下蓬得像是一只卷毛小狗。
袁崇简不由得笑了。
……什么罗马卷,乱起来真是一团糟。外洋的东西终究没有那么好,不是吗。
但他耳中有孩童齐声诵读,万国同风,芳荣济茂,馥如秋兰;那句子不再是绑缚他一生的谶言,而是甜蜜的预告。
——不期而信,不谋而诚,穆然相爱,犹舒锦彩,而粲炳可观。
她有信义,有真诚,又勇猛又聪明,让他没法不爱上她。
爱上她之后,眼前纵刀山火海,也是锦绣天地,粲炳可观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回在九陆大饭店的宴会厅里……不,杂物间里——与她跳舞,屋外的舞台上有名伶纵声歌唱。
“爱怨如何
说拥有却是短暂
谁的春天可以永远地停留
人生际遇
各有起落不同
也许平淡平凡的心
才不容易伤痛”
那个时候,他想的是,这是什么破歌,歌词听着就不吉利。
若是昔年的袁小公爷,说不定就要当场打断,喊他们换一首。
但今天再回想起来,却觉得那首歌说得却也不错。
“我其实一无所求
却也忍不住地想
当春天再来
会不会与你相逢”
现在,他的春天扑在他的怀里了。
温柔清新,晴暖美好,如同春风吹彻原野,杨柳绽发绿芽,遍地鲜花盛放。
他愈想,愈是觉得欣幸与畅快。
方才紧张担忧的心情渐渐被冲淡,心情大起大落之后,理智与意识全数回归;他的唇角慢慢翘起,尔后忍不住咧开了嘴,喉间发出了一阵欢畅的笑声。
那首歌说:终于明白,这一场离合悲欢,是我人生必须走过的旅程。
倘若那一切的流离、磨折与苦难,都是为了最终与她相遇的话——
那么辗转于颠沛的世间,忍耐这曲折的命运,也就不是全无意义。
他笑得胸膛震动,大约震得她脑袋开始嗡嗡响了;因为他忽而感觉到原本紧贴在他胸前的她动了动,好像打算避开震动的中心,好让自己的脑袋不至于被他晃晕。
哼。我才不放。
袁崇简的心里浮现出这样幼稚的想法。
可是她怒喝起来了,只是因为半张脸都被迫陷在他的胸膛上,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闷闷的。
“……袁君静!你是属八爪鱼的吗!放开放开放开——旁边的人都要笑我们了——”
笑吧。
袁崇简心想。
就像是他们第一次并肩走在京城的街道上,他暗戳戳地想要打探她那时住在哪里,因此想了许多借口,非要送她回去;那时,她也在笑。可能是在笑话他,可能是看出了他那些当时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小心机——
可是那时,他就在想,笑吧笑吧。
至少她笑得很好看。他就宽宏大量一点,允许她笑吧。
这么想着,他胸中似乎涌动着一股激切的情绪,心脏跳得很快,像是下一刻就要挣脱他胸膛的束缚,跑去投奔她——
“就不放就不放就不放!”他也学着她刚刚的句式回敬她,甚至还要低下头来,用脸去蹭她的耳畔和颈窝。
谢琇被他弄得直发痒,一边忍不住笑,一边忍不住躲闪,还要嘟嘟哝哝地抱怨:
“啊……别闹了别闹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可能是疯了……”
袁崇简回嘴:“疯了也不会放过你!哼!你这个负心女郎!特特地回国,竟然还想甩掉你的糟糠原配!想不到吧!我不是糟糠,我是牛皮糖!你甩不掉我的!”
谢琇:“……”
幸亏前朝早就完蛋了。不然的话,让这个人当什么皇太孙,估计大荣的未来也是一眼到头了——
她因为这个念头而哑然失笑了。默了片刻之后,她温柔地拍抚了几下他的后背,像是在给甚么小狼狗顺毛一样。
“好啦,好啦,不甩掉你。”她说。
“我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吗?”
袁崇简沉默了一霎。
尔后,他简单地“嗯”了一声,却陡然收紧双臂,右手抚上谢琼临的后脑,将她紧紧地拥抱住,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揉入他的血与肉,身与骨,魂与心,时光与碎梦,过去与未来。
他曾经鲜花着锦,也曾经一无所有。
曾经孤寒无着,行走于危崖之侧,在时代的狂潮之中日复一日地沉沦,逐渐疲累,随波逐流,不知何处才是归程。
然而她来了。
是她拉住他的手,送他去往未来,赐他以偏爱与救赎,赠他一场欢喜心动。
在他们身下,大船摇摇荡荡,劈波斩浪,载着他们去向远方。
就如同他少时一字一句,镌刻于心,牢牢记诵过的绝妙佳句那样。
如同,他在最辉煌或最仓皇的时刻,都不忘贴身携带的那张她幼时的习字上,所写的那样。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番外2末代皇孙~完】
【请继续收看接下来的其它番外】
第598章 【番外3无情剑君】1
谢琇发现自己穿得叮里当啷、一身繁复累赘, 感到有一点迷惑。
老实说起来,再繁复的华服,她也不是没有穿过。
但这一身打扮——她还真的很少见。
因为她现在穿得宛如壁画上的飞天神女,柔纱包裹着玲珑的身段, 一套华丽又繁复的璎珞从颈间缀到双肩、再缠绕到腰腹, 上面镶嵌的宝石差一点闪瞎她的眼睛。
好像哪里都遮住了, 但又好像哪里都活色生香,光艳诱人。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装束?!
她正在休假,但近来“炮灰组”严重缺人,老海不得不召回她帮忙,赌咒发誓说只请她做最简单的任务, 就如同用旧书垫个桌子角那么简单——
可现在单单看这种打扮,像是垫桌子角用的旧书吗?!
虽然她因为讨厌虫子,之前并没有接过和苗疆或者下蛊有关的任务,但单单就这一身行头来说, 就算不是苗疆圣女的打扮,也必定是哪个神秘门派或神秘边民的、地位崇高的圣女一类人物。
无他, 哪家门派如果普通门徒都穿得这么好, 那一定富得流油,富可敌国, 完全是待宰的肥羊, 设定完全不科学。
果然,她这边还没计较停定, 便是门帘一掀,进来一位少女。
那少女身上的色系乃是蓝紫组合, 是中原不太使用的颜色组合。不过那少女身上的服饰要比她朴素得多,只是一袭淡蓝色衣裙, 斜肩搭一条紫色长巾,延伸下来,与衣袍一同用腰带系住;身上并无多余的首饰,只有脖子上戴了个秘银打造的项圈,项圈上缀着小小的铃铛,随着她走路的步伐发出铃铃的轻响。
那少女走到谢琇面前,行了个奇怪的揖礼,直起身来,才说道:“天女大人在上,我们如今已将那中原剑修制服,不知天女大人何时有空为我们展示悬丝绝技?”
谢琇:“悬……悬什么?!”
那少女很明显像是个剧情引导型npc,听了她的话也不觉得奇怪,含笑道:“奉仙门历经二百年虔诚供奉,终于请得天女大人降临,自是要诚心求得天女大人赐下神技的……”
谢琇:奉什么?奉先门?你们跟吕中郎将有没有什么关系……对不起,串台了。
那少女继续笑道:“天女大人初初降临之日,已经与我等言明自己有悬丝、通感、伏神、役鬼等等诸般神技,问我等愿学哪一种……”
谢琇:不,等等,你们请下来的这个天女,她正宗吗?听着怎么她会的都不像是什么正经本事啊?伏神是什么?役鬼又是什么?正经天女谁会搞这些啊……
她满脸黑线,感觉自己又被老海第无数次摆了一道。
但她既然已经来了,甩手不干可能也不是自己的风格,于是叹了一口气,做出莫测高深的样子。
“伏神、役鬼一道,需要极高的天分,亦需有缘者方可习学。这先暂放一边,待我看过你们门中诸人之根骨之后,才能断定……”她慢慢说着,一边飞快地在脑海里权衡着剩下两种选择的利弊。
悬丝一般是与“诊脉”连在一起的,但既然到了这个奇奇怪怪的神秘门派里,他们想看的,就一定不是什么医术,多半期待着她拿出来的是傀儡术。
而“通感”,一般来说就是感受别人的感觉,这倒是方便她装神弄鬼……但万一为人拆穿,后果也不堪设想……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感到右手五指指尖一阵燥热。
她想抬起手来看一看,方一抬手,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右手五指的指尖在阳光下激射出几近透明的细线,瞬间就粘到了对面那个年轻姑娘的四肢上!
谢琇:!!!
那个年轻姑娘先是一惊,继而又是一喜。
“这就是悬丝术?!”她惊喜得嗓音都快要破了,“天女大人神技!神技啊!只是——”
谢琇面上高深莫测,心里实则慌得一批——这玩意儿可怎么收回来啊?!
她心念一动,便觉得指尖又是一热,那一股股透明细丝,就如同卷尺回收一般,嗖的一下,又都收回了指尖里,手指表面不留丝毫痕迹。
谢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