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中之判词还有两句——‘他年若问三生事,只在佳人一梦中’。这两句,几乎等于明示了。”
“所以,我思来想去,只能冒昧登门,问一问你——”
“敢问娘娘,近日可有做梦?梦中,又有什么特别之事?”
谢琇:……!!!
谁知道国师大人还能做个梦、观个星,就自动催发精神力的啊!
现在傻瓜都看出来他记忆上的封条——如果真的有那种玩意儿的话——摇摇欲坠,只要什么外力来加一把火,那么她最不想打交道的正道疯批就又会上线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谢琇面色不由得有些僵硬。
她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无辜笑容。
“我并没有做过任何关于国师大人的梦境。”
她双手按着桌面,向前微微倾身,面容微沉,语气里也带上了一抹厉色。
“……也绝不可能有。”
第461章 【主世界梦中身】65
玄舒的长睫微微颤了颤。
他闭了一下双眼, 再睁开时,黑眸里已经带上了一股冷然感。
“为何如此断言?”他轻声反问道。
谢琇眨了眨眼,有点想笑。
……虽然这么做可能有点冒犯,但她就是循着自己的心意, 真的笑了出来。
“国师大人莫不是一时魔障了?”她笑着, 轻飘飘地问道。
“国师……是大护国寺的高僧, 本宫若梦里出现国师,该是多么……世所难容的行为?”
她刻意强调了“高僧”、“本宫”、“世所难容”这几个关键词,果然见玄舒沉默了下来。
很好,你那颗过热的脑壳也该降降温了——这可不是从前那个小世界,本宫再也不用为了世界和平而忍耐你了!
谢琇暗自在心底给自己比了个v字。
但倘若玄舒是这种如此轻易就放弃的人, 他上一世也就做不出为了重新见到“阿九”而拖着整个世界去祭天的疯狂事情了。
他敛下眉眼,身上一股沉郁的气势呼啸而来。
“种前世因,得后世果。”他平静地说道,“俗人之见, 不值一提。”
谢琇:“……”
拳头硬了。但又不知为何,觉得这的确是玄舒能说得出来的话。
他在“三生事”那个小世界里拒绝“阿九”, 其实也不是因为什么世人的异样眼光。
“阿九”与他同行多时, 要说异样的眼光和议论,早就不知道有过多少了。
“阿九”本就是合欢宗女修, 百无禁忌, 自然不会在乎。但玄舒身为佛子,居然也从来没有一次拒绝她是因为“我是僧人, 不应与女子同行,恐受世人诟病”这种理由。
谢琇那时候本来以为, 他不用那样的理由,是因为他是佛子, 佛法高深,在他眼里,“阿九”不过是红粉骷髅,而其他世人麻木空洞,如木雕泥塑;无论是红粉骷髅、还是木雕泥塑,在他心中并无分别,同行与否,是生或死,都不会映入他的眼中。
但现在仔细想来,那时的他拒绝,从来都是因为,他以为“阿九”是他追求大道上的阻碍。
而最后当他感觉到“大道”二字,不过是他自我束缚的借口,他便以“大道”为魔障,索性一道摒弃。
假如只凭“佛子”二字,就认为玄舒和那些典型悲天悯人、甚至甘愿以身饲虎的得道高僧一样,那就大错特错了。
谢琇垂下眼帘,慢慢又坐了回去。
她懒得再与他多做口舌之争,冷冷道:“本宫心忧之事甚多,因此夜来梦境也多。但这其中,国师大人并不牵涉在内。”
她骤然抬眼,目光炯炯,直视着面前的玄舒,一字一字道:
“我心中并无一刻念及过你,自然梦中也不会见到你。”
玄舒右手五指倏然收紧,手背上绽起了青筋,看起来竟似要将那串十八子佛珠生生捏碎。
他的气息也陡然沉重起来,身上绽出一股可怕的气势。那一瞬间,若是心神稍微脆弱之人在场,或许会产生某种错觉——
夙有慧根、生具佛性的国师,这一瞬身后几乎要浮现起的巨大黑影,竟然不似菩萨或佛像,而是——
张牙舞爪,肢体狰狞,须发皆散的某种……魔物。
可是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却没有类似的神情,玄舒只是忍耐似的蹙了蹙眉。
不得不说,他的骨相极为优越,即使是这种僧人的造型,也难掩他五官的俊美。
他不言不笑时,便有种庄严感;而他说话时,眉眼间骤然染上了一层神采,又似莲台上的神佛,足以光耀世间。
但此刻,他微微蹙着眉,便陡然生出一段万丈烟雨来,仿若江心雾雨濛濛,一叶小舟飘荡于水中,却辨不清方向,不知去路一般。
“我……我只是想寻回那些,被我遗忘了的记忆。”他低声道。
“我已试过了所有的方法,奈何只能于梦中拼凑那些零碎的残片。而那些零碎的画面中,很多……都有你。”
他的声线本来清冷,但此刻染上了几分黯然之意,便添了一点磁性。
“我并不能接受浑浑噩噩度此一生的命运。因此,我只能来寻求你的帮助——”
他又迈开几步,直到她的桌案之前,方才站定,隔着一张铺满各种奏折文书的长案,与她视线交错。
他们彼此对视了许久,谁都没有率先移开眼神。
并非相互角力,只是——
她的眼神是平静的,毫无波澜的,听了他真诚的剖白,也并不能在她眼中激起同情或怜悯的余波。她注视着他,犹如注视着徒劳下拜、向神佛祈求幸运的红尘苍生。
但她好像并无一丝施舍善念于他的意愿。
而他——
他不得不放软了身段,温声祈求。
因为他骨子里何等聪明高傲,他不能接受自己也是被命运蒙蔽的众生之一。
因此他不择手段,也想要知道那被命运抹去的往昔。
“……阿九。”
他终于下了决定,冒险这么唤道。
在他的梦里,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用这个称呼去唤她。
她有时会回应,有时不会。但无论如何,他确信,他那些缺失的记忆中,“阿九”就是指代她的称呼,不可能有别人。
他紧紧盯着她的双眸,期待着那双如火一般明亮的眸子里,因为这个称呼的出现,而产生一丝波光。那样就证明她的确也是记得一些从前的记忆的,至少也记得这个称呼。
可是,他只是看到她微微一凛,随即轻轻嗤笑了一声。
“你在心里这么叫我?”她轻飘飘地反问道。
“国师大人以前也从不曾表现出任何对我的偏爱,没想到心里却还给我想了个……别称。”
她跳过了一系列容易引起误解的字眼,最终选择了这个词。
“可真是……好笑。”她说。
玄舒不肯放弃。他对于她的那些嘲讽也全无其它感觉,既不曾觉得被刺伤,更不曾觉得被侮辱。
他是一个只要达到他想要的结果,中途所经历的一切都可以全不算什么的人。
“阿九,”他又唤了她一遍。
“……你就是阿九。我梦里是这么告诉我的,我相信我没有梦错。”
谢琇:“……”
她开始有一点不耐了。
“我对你说的那些事全无印象,帮不了你。”她简单粗暴地回答他。
玄舒也察觉到了她的这种情绪变化。他垂目,右手大拇指又开始一颗一颗地拨动那串十八子佛珠。
在那串佛珠几乎被拨动了一周之后,他方才抬起头来,凝视着她。
“你想要什么?”他问道,“我可以帮你。作为交换,你要帮我找出剩余的那一多半记忆。”
谢琇:“……我想要什么,我自然会自己去得到。至于帮你找出什么剩余的记忆,抱歉,我并没有这样的神通。”
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但他们两人心里都明白,他是不会这样就放弃的。
他皱着眉望她,许久之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并不理会她所释出的强烈厌倦感,反而半伸出右手,将五指虚虚张开。
那串十八子佛珠就横搭在他的虎口处,自虎口斜斜横过整个手背,另一端落在他腕骨外侧,衬着那块略微凸起的骨头,更加显出他的手指修长,骨相优越。
他的五指伸开,又微微往回收了一下,手指颤动,像是想要在虚空之中捉住什么似的,但却最终什么都未能抓住。
他低声说:“无妨。至少今夜,我已经证明了一件事。”
谢琇很想问一句“何事?”,但又担心他会就此延长他试探自己的时间,因而绷住了神情,一言未发。
玄舒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也不愠不恼,反而兀自轻声一笑。
“你我前世,定然是相识过一场的。”
谢琇:“……”
玄舒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纵是兰因絮果,也须得前事后因瞧个分明。……这就是我的想法。”
谢琇倚坐在身后的圈椅中,右肘支在扶手上,右手按着眉心,一瞬间忽然极为厌倦眼前的这一切。
因为这个人所追寻的一切,对她而言全无意义。
或许当他获得了全部的记忆之后,也将出于强烈的愧疚之心而甘愿为她所驱使;但她并不想要驱使他,也不想要利用他。
她根本不想跟他再扯上什么关系,因为他是最不可控的那一个人。
他身为“国师”,还不知道身负多少她不了解的神通。倘若他因为她青睐于旁人,而生嫉妒心的话,那么他就只会破坏她计划的大事。
他可是能疯到拖着气运男女主和当世大能一起祭天的!他不要命也就罢了,他还不顾惜旁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