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在盛府也不可轻忽,盖因盛指挥使是将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虽然他的技能之类的并没有忘,头脑依旧冷静、身手也依旧高妙,但看见谁都是头脑里一片空白,极其容易穿帮——也极其容易被人趁机暗算。
因此,郑啸特意郑重嘱托谢琇,要她务必事无巨细地好好照应一下盛应弦。其他人不经她同意,不得面见盛应弦;其他食物不经过她的检视,也不能入盛应弦的口——毕竟以盛六郎这个位置,谁知道他是因为涉及到哪一桩秘事,而被人动了手脚呢?
谢琇:“……是的。好的。您请放心。”
于是现在她就在这里了。
弦哥的卧房。
虽然以前谢琇也常来这里,但是还从来没有在这里过过夜呢。
其实作为一位优秀的现代女性,谢琇倒也不是说那么介意过不过夜的问题,更加不会因为今夜要照顾失忆病人盛应弦,因此必须在他的院子里过夜而纠结。
这种事情,也许在古代人看来,会产生一些破坏她的名节之类的困扰。不过名节什么的——对现代女性来说,大清早就亡了,还纠结那种出土文物做什么!
更何况对方又不是别人,是她的男朋友嘛,对不对!
……这么一想,真的有点奇怪。
谢琇从来没有想过要把“男朋友”这个字眼套在盛应弦头上。
这个称呼,对于古人来讲,好像太现代了一点,听上去不知为何就是有点违和感。
不过现在应该头痛的事情,是弦哥的失忆症会不会很快痊愈吧。假如一辈子都好不了,又该如何。
谢琇是个在特别的时刻尤其细心的人,所以她早就注意到了,在盛应弦失忆之后,他注视着她的眼神变了。
起初醒来时,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也许因为自己失忆的关系,他的眼神里还充满了困惑和一点点不安。
之后,当他看到其他人对于她呆在他身边照顾他,甚至替他发言的情形都表现得十分接受良好、理所当然似的,于是他注视着她的眼神就变得十分迷茫而困惑。
也许是因为他想不起来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是否就是他的夫人,更记不得他们之间是否存在着何种感情的缘故吧。
总之,他的眼神里似乎盛着愈来愈多的东西,但是那些里面,并不包括爱情。
失忆的盛应弦,连同他的爱情一起忘记了。
……那些即使失忆也不会忘记自己最爱的人的桥段,果然都是故事里编出来骗人的啊。
谢琇带着一丝感叹地想。
但是她可不是天真单纯的、真正的花季少女。她是精神强韧、思想成熟的二十几岁的伪少女谢琇。
她才不会因为自己最喜欢的人因为失忆而忘记了自己而苦恼。
……或许确实是感觉有点失落的,也有点伤感。但是她并没有泄气,并没有丧失信心。
……假如忘记了她的话,那么就让他重新认识她好了。
……假如忘记了爱情的话,那么就让他重新爱上她好了。
多么具有挑战性的一件事呀。
盛应弦,你落到我的手里,是逃不掉的。即使你失忆了,忘记了我,忘记了爱情,都没有关系。
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好处,会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我就是那个最好的人。
会让你知道你注定要爱上我。
我已经跃跃欲试了。
谢琇这么想着,充满干劲地走到厅堂四周,点燃一盏盏灯。
盛应弦跟在她身后,站在摆设简单朴素的厅堂里,环视四周,用一种疑惑而冷淡的声音十分客观地评价道:“……这里就是我的住处吗?呃,这未免也太寒素了一些……作为堂堂的‘指挥使大人’来说,我的俸禄真的发齐了?”
谢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拥有毒舌技能的盛应弦!真是罕见啊……难道失忆了,还能激发出他的新技能吗?
“那倒不是,是因为你喜欢简朴的生活啊。”她从最后一盏青铜灯前回头,笑意盈盈地解释道。
“看上去与其说是朴素,不如说是贫穷……”盛应弦皱起眉头,语气十分冷静地继续评价。
……你平等地蔑视自己的房子和以前的自己,这样真的好吗,盛如惊!
谢琇叹了一口气。
“真的是那样,我可没有骗你……再说,你也不是没有钱的人。”谢琇用一种哄骗的语气安慰他道,“和你比起来,我才是那个白白工作而没有任何俸禄可拿的可怜人哟~”
想起来也是,因为一直借住在盛府的关系,她又没有日常的房租开销;又因为设定中她家家底也不薄,她自然在衣食住行四季首饰上也没有受到过亏待,导致她长期以来一直在盛应弦手下玩命工作而丝毫没有另外跟他要报酬的意思——而人在不缺钱的时候,是没有玩命赚钱的渴望的。
盛应弦咳嗽了一声。谢琇突然从自己的脑补中回过神来。
“啊……这么说,回到这里以后,你还是没有想起什么来吗?”
盛应弦看上去有点沮丧。
“我……就好像呆在别人的房子里一样。”他轻声说道。
谢琇当然也有点失望,不过看到盛应弦那张更失望的脸,她也就释然了。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以平常心对待。太操之过急,只会收到反效果。
“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被称作是自己多年以来的住处,总觉得有点奇怪。”他淡淡地说道。
谢琇回想了一下刚才他们在云川卫衙门里的情况,总觉得那个时候当着那么多人,还有更多不明真相的群众一如既往的热情问候,他还能镇静得下来,真是太了不起了。
“呆在刚才那种官衙里,反而能够让你获得平静吗?”她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
盛应弦似乎很伤脑筋似的抚着前额。
“也不是……在那里,一个接一个陌生的人不断地过来打招呼,也很令人疲于应付……这么说起来,和那里相比,还是这里好一点。”
想到他那张平素严厉认真的脸上浮现的一丝不知所措的神情,谢琇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不要着急,就当作是难得的休假吧。”她笑着说道,“你以前都没有时间休息,太辛苦了……虽然你现在觉得这间屋子陈设简单了一些,但我相信它住起来还是很舒适的。”
盛应弦顿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虽然是很寒酸的住处,但是的确整理周到,非常整洁干净。”他客观地评价道。
谢琇微笑,“那是当然的了。你喜欢整洁,无论是官衙、还是家中,平时一定都会吩咐人好好地打扫,绝没有什么地方懈怠呢。”
盛应弦沉吟了片刻。
“看样子我是有洁癖的人啊……从屋子里可以看出来。”
哎?谢琇愣了一下。
“……但是比起那种无可救药的邋遢鬼来说,还是这样比较好。”他又说。
哦。谢琇又笑了。
不可思议呢,在这种匪夷所思的艰难时刻,她却总是在笑。
也许是因为知道他还活着,好好地在她面前,而自己对他有信心,知道他一定会像以前那样好好地活着吧。
不论如何,他们从前数度接近生离死别的be时刻,而比起那个时候,现在不是要好得太多吗?
他忘记了她,她也可以让他重新认识她,重新爱上她。既然从前能有一次、两次,今后就会有很多次……而再来多少次,盛如惊也一定会爱上谢琼临的。
就像是薛霹雳会爱上谢琼娘那样。
……而且,他的端肃与认真,不是一如往常吗。
“唉……这样看下来,总觉得不像是自己居住的地方……”盛应弦已经在厅堂里踱了一圈,然后发出一声挫败的叹息。
“没关系,你的失忆一定会治好的。”谢琇走到他面前,仰起头望着他无奈的脸孔。
他的声音却远没有她这么充满信心。
“……是吗。”
他的脸上浮现了清晰的不安和彷徨,虽然站在自己的屋子里,面前站着的这个女子也是他曾经自己决定将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却仿佛像是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一般,带着点戒备和疏离,也有种不知未来将会变成什么样子的迷茫无措。
这种表情削弱了他一直以来那种成熟男人的稳重可靠感,却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像是少年一般的脆弱茫然。
谢琇凝望着他,突然弯起眼眉,微微一笑。
“一切都会好的。”她柔声说道。
“所以……我们现在先来吃饭吧?”
谢琇对自己的烹饪手艺倒不是完全没有信心,但是此刻天色已晚,她做饭的速度又奇慢无比,在查看过秋声阁这里的小厨房,没翻到几样食材之后,她果断地选择了——
“去告诉管家,让他以最快速度准备一桌酒席送到我们这里来。”她返身出了大门,吩咐门外随时听命的、盛应弦的长随连营。
连营领命而去,谢琇回到厅堂上,却发现盛应弦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愣。
……忘记了一切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现在想想看,假如换作是她,忘记了盛应弦这个人,和有关于这里的一切的话——
那个时候,自己将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那会是多么的遗憾。
这么想着,谢琇心底就油然浮现了一种恻然之意。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极力放柔了表情,若无其事似的走向他,询问道:“你渴不渴?要不要我去沏茶来?”
盛应弦恍然惊觉一般地抬起头来,好像刚刚才察觉到她已经回来了一样,脸上瞬间掠过一抹混杂着不安和安心两种截然不同情绪的表情,答道:“啊……好啊。”
谢琇冲他笑了笑,体贴地问道:“那么,你是想和我一起到厨下去烧水泡茶,还是在这里等着我?”
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间现在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屋子里,或许会让他有点困扰和忐忑。所以她体贴地为他提供了两个选项。
盛应弦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前者。
于是,他跟着她走进厨房,谢琇还很自然地指使他道:“请替我生火好吗?……我一向不太擅长生火。”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有说,就蹲下身去很熟练地把火生了起来。当谢琇从后院的水井中打来水的时候,灶下的火苗已经毕毕剥剥燃烧得很旺了。
谢琇吃力地举高水桶,正打算把水倒进锅里时,盛应弦从旁边接过了那个沉重的水桶,替她完成了这件事。
谢琇一怔,立刻喜笑颜开,转过头冲着他笑道:“谢谢!”
盛应弦却显得对她这个灿烂的笑容很不能适应似的,动作一滞,才将空桶放到一边,轻咳了一声,说道:“……你常常对别人这么笑吗?”
谢琇愣了一愣,才明白他的话背后的意思。
哦?
虽然已经不记得她,也不记得他们的爱情了,不过他对她自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特别的。
说不定是惯性使然呢。不过这种有益于她的惯性,还是多一点的好。
她笑眯眯地回答道:“当然不是。……通常来说,只对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