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深知假如自己不主动暴露出一个弱点来送给他掌握的话,她是不会得到他至少一部分的信任的。
可是假如她还想要完成那个“任务二”,坚持到北陵大军围城之时,她就必须取得小侯爷的信任。
即使他有什么惊天计划,她也必须接近到那计划的最核心位置,才能做出相对的反应和行动。
传言之中,亦有不少女子愿与小侯爷一夕欢愉,但是,小侯爷似乎并没有什么流传在外的风流账。
……也对。他又不傻。夺嫡的道路上传出一个“好女色”的名声,难道是什么正面加成吗。
小侯爷就连臆造出一个把柄要送给永徽帝,都要再三斟酌。
最后他选择永徽帝为他赐婚的这位夫人作为他的“弱点”,声势浩大地宣告他对她一见钟情,虽然有可能会让永徽帝觉得他未免有些太过情种,但痴心爱着这位夫人,总比喜欢别人强得多,而且还可以不着痕迹地讨好永徽帝,在永徽帝心目里落下一个听话的好印象。
……这样的话,万一仁王将来不满意永徽帝给他指婚的王妃,或是没能像小侯爷待谢大小姐这样一往情深的话,永徽帝不免会觉得自己的眼光没问题,是仁王不知好歹。
小侯爷一举多得的功力,好像已经修炼到顶了。
第287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32
小侯爷的却扇诗也早就当众念过, 谢琇已经把遮面的团扇放了下来,此刻端坐在喜床上,陷入沉思。
是今夜就明确摊牌,以后将两人的关系定位为“合作伙伴”呢?还是继续假装成被俊秀的小侯爷表现出来的爱慕冲昏了头脑, 不谙世事又武功高强的谢大小姐——不, 世子夫人呢?
正思忖处, 她却听得房门处发出“吱呀”一声响。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
两扇房门慢慢在她眼前从中开启,她的视野也愈扩愈大。最终,房门完全打开,屋外皎洁的月色随之一涌而入,将立于门口的那个一身正红喜袍的男人的身影周遭, 镀上了一层淡银色的边。
那个男人也正在看着她。当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时,他忽然歪了一下唇角,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现在,我就没有弱点了。”她听见他轻声说道。
谢琇:……!
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多可悲, 又多有趣啊。
新婚之夜,图穷匕见。
他在测试她的承受度, 也在试探她的容忍底线。
如果她表现出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他便会恢复成之前那个温言软语的多情郎君,但她将立刻丧失掉被他视作“可靠的合作伙伴”的机会。
到那时, 他应该依然愿意把她当作一具迷惑人心的偶人那般摆出来, 供起来,让不明真相的外人都羡慕她这个世子夫人获得了多么深情的一位郎君;但是, 与此同时,她还能活多久, 将要面对一些什么,前方是危险还是深渊, 他也都不会告诉她。
转瞬之间,谢琇心念电转,已然做出了选择。
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多给我一些做梦的时间吗?”她缓声说道。
“我还道……至少今夜,能够沉浸在郎君的情意里呢。”
小侯爷闻言一顿。
几息之后,他迈步走进卧房,双手在身后,把两扇房门又重新合上了。
然后他就那么背靠着紧闭的房门,手依然背在身后,直勾勾地望着她,微微一笑。
“‘情意’这种东西,自然是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他慵懒地拖长了尾音。
谢琇心想,下一句必定是“只要你配合得好”,是吗。
……结果晏小侯还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他说的是,“但我还以为,夫人想要的是比这个更多、更重要的东西。”
试探!这就来了!时间管理大师晏小侯,真是一分钟都没有浪费!
谢琇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确实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但悲哀的是,晏小侯和永徽帝一样,都是那种需要手中握住一个把柄或弱点,才会去稍微相信对方一些的人。
那么,她也就给他一个臆造的弱点吧。
谢琇说:“既如此,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想必你已经查清楚了,我之前那二十年是怎么过的。”
晏行云依然背靠着房门站立。他闻言,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使自己看起来更潇洒一点,点点头道:“嗯。”
谢琇说:“我没有母亲,父亲不但另娶,还不能容我,将我送去了那清苦之地,一去就是二十年……侥幸得以下山,还是因为我那个好妹妹闯出来的大祸收不了场,等着我回去给她填命。”
晏小侯笑了。
“真无情哪,”他并不以为忤,笑道:“竟然把这桩赐婚说成是‘填命’……我还以为你要说‘终于得以下山归家,全赖郎君将要求娶我的恩情’。”
谢琇瞥了他一眼。
“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错,”她同意道,“但是,下山归家的时候,我就是那么想的。”
晏行云眼中笑意加深,似乎很高兴听到她说出大实话似的。他说:“嗯。”
谢琇道:“回到家才发现,妹妹打算给我一个下马威,而我的遭遇,完全是因为她的任性。我该庆幸郎君的确一表人才,君子如玉。倘若今日的对象是什么又老又丑或蠢不可当之辈,我大概在下山回家当日,就跟我那个好妹妹玉石俱焚了。”
晏行云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
谢琇继续说道:“我那个好妹妹能有什么依仗呢?……不过是因为,生母是淮夕郡主,皇上又顾念血亲之情,对她照拂一二而已。”
晏行云那双阙黑的眼眸里似是已经薄薄地浮起了一抹笑意。
谢琇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
“我虽在道观中呆了二十年,但亦有所欲。”
“父亲偏心、妹妹无状,而京中贵女,不是视我为怪胎,便是视我为没见识的可怜虫……或许还有二三人等,因我今日坐在这里,成为世子夫人而心中嫉恨我……”
“我欲做人上之人。想要有朝一日,再不被那些靠着一些虚妄之物,譬如身份、地位、血缘等等奇怪的东西——所抬升至高处的人所欺辱。”
谢琇放轻声音,一字一顿道:
“晏长定,你能为我完成这一心愿吗?”
小侯爷微微歪着头,似乎正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室内烛火明亮,窗前案上的一对龙凤红烛更是只燃烧了不到一半,此刻烛火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
谢琇露出一副“我说的都是真话!你爱信不信!”的问心无愧表情,理直气壮地微微睁大双眼,就这么回视着他。
小侯爷可不是一个旁人三言两语或花言巧语,他就会轻易相信之人。
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眼去衡量。
这些年来,想要算计他的人不知凡几,或许谢家并不在其中。而谢太傅与谢璎所表现出来的水准,也不在小侯爷必须防备的范围之内。
然而,这并不代表,谢琇会在他这里轻易过关。
谢琇也并不想一步登天。
她现在暂时需要的,不过是小侯爷产生一种“很好,你还有值得利用一番的价值,我可以利用你达成更高级、更难完成的目标”的印象。
这样的话,他就势必需要不停地交待她去做事,或许也需要为了安抚她,而不得不拿出一些甜言蜜语的温情假意来。
而在那种温情的迷雾之下,最后陷进去的究竟是谁,那就说不定了。
有句话说得好: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
谢琇倒想看看,小侯爷在她这里假装一千遍的脉脉深情,会不会最后真的变成一种习惯、一个魔咒,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他难以挣脱或改变。
哦,你说小侯爷心机深沉、善于蛰伏,或许真的重复一千遍深情,也不足以让他真正爱上她?
……那又有什么关系?
谢琇所求的,难道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想要的,不过是哄着小侯爷一直走到最后,在中京被北陵大军围城之时,坚定信念守城到底,获取京师保卫战的胜利,如此而已。
她才不在乎小侯爷会不会是她的一心人。
她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成为小侯爷的心上人。
那些,都不重要。
这一次的任务,可是个标准的炮灰组任务。尊贵的vip们,当然也不会像是观看女主组的任务那样,非得感情线也得刷出个he来,才肯好评。
炮灰组的任务,要的是“故事线有始有终”。
谢琇心想,她一定会哄好小侯爷,到时候为尊贵的vip们呈现一场最精彩的中京保卫战!
就在她思虑的这段时间里,小侯爷似乎也从她的身上得出了一点什么结论。
他那背在背后的双手忽而猛然一撑,身躯借力一下子站直,就大步流星地向着卧室内走了过来。
他一路径直走到了榻前,方才停下。
谢琇:……?
她忽然有点莫名地紧张,又不知道小侯爷会如何出招,下意识手在旁边左右摸了摸,居然碰到了自己刚刚在婚仪时用来遮面的那柄团扇。
也不知道她的脑壳那一瞬间是不是被甚么怪物给踢了,她在摸到那柄团扇的一瞬间,下意识唰地一声,右手就擎起团扇,往自己脸上一遮。
晏行云:“……?”
小侯爷一瞬间怔了一怔,随即眼瞳中就流露出几分无语的神态来。
他甚至还侧着头,微微弓下一点身躯,就这么玩味地盯着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的她。
小侯爷早有面若好女的印象,但如今灯下看美人,肤色又为他一身红袍所衬,真个称得上面若敷粉、眼若寒星,有两点灯光在他的黑眸中跳动,似两点星芒。
就算是阅人无数(?)的谢琇,看到这样的一位小侯爷时,还是不由得心跳缓了一瞬,感叹他的确有原作中那种“不发一技,而令人倾慕心折;寒眉冷语,即蛊惑他人为之所用”的天赋。
假如她真的是一位身怀绝技、又天真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的话,或许真的会被他的魅力和音容所慑,从此为他所用的吧。
……然而,小侯爷喜欢聪明人。即使她会演无知少女,也不能真的给他一个这类的印象。
那么,聪明人动心应当是什么样子呢?
谢琇眨了眨眼睛。
小侯爷似是注意到她涌上来的那抹尴尬情绪,不怎么正经地笑了一声,戏谑似的说道:“夫人这是想要我再吟一首却扇诗?”
谢琇顺势慢吞吞地把那柄团扇从自己的脸上移开,脸颊上漾起一团羞窘的红晕,不好意思似的讪讪笑道:“不……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