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应弦尴尬地清清嗓子,轻声说道:“他在拜访过盛府的第二天夜里,就去了杜侍郎府上,盗走了那枚私印……这是大约两天前的事情。”
谢琇问:“那么这两天呢?他在哪里?抓到他没有?他已经偷偷潜出京了?”
盛应弦摇了摇头。
“他应当并未出京,因为杜家一大早就到了云川卫,奈何他们当时不肯将真相和盘托出,我们当时亦未真正确定那枚私印就在杜家,因此没能第一时间封锁九门追缉……”他叹息了一声,仿佛在遗憾着错过的时机。
“不过,后来杜家请了旨,我当时也对私印的下落持有怀疑,因此还是决定当作‘私印从杜家失窃’这一线索来追查……虽然还没能找到陆饮冰在京城的藏身之处,但也几乎能够确定,他还没能来得及逃走。”
谢琇听完他这一番话之后,缓了片刻,觉得怎么也没办法压抑那一把心火,于是嗤地一声冷笑了出来。
“也就是说,陆饮冰在去杜府盗窃私印之前,最后能够确定的下落,就是来拜访你?”她直言不讳地问道。
盛应弦:!!!
他抵在唇边的右拳仿佛又紧了一紧,因为谢琇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有那么一瞬间绽起了一丝丝青筋。但是他很快就压抑下了那种激荡的情绪,放下右拳,把脸偏到了一旁,视线随意地投落在地面上。
“……是。”他终于答道。
谢琇:“……”
好!真是太好了!好得不能更好了!她简直想给他鼓鼓掌!
他那好师妹只会把他带进沟里!当她在外面勤勤恳恳赚那份可能永远不会来到的办案津贴的时候,他那个好师妹就能把剧情给他埋下的雷偷偷引爆!
她当然知道这段剧情是主线里的一个重要转折点,绝对不能让她以先知之能帮他避过。但是……她还以为至少这段剧情能够在自己面前出现,好让她看清楚每个细节,或许能找出破绽,至少能在需要证人的时候帮他少蹲两天大牢……
可是现在,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甚至都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切的发生。
原作里陆饮冰登门拜访的时间更晚一些,那枚私印的失窃方式与路径也是语焉不详;根据那三位同事的失败经验,她们遇上的“私印失窃”问题各有不同。
之前的那位假扮长宜公主的小姐姐,她并没有去偷盗私印,在她那一周目的路线里,后来大家推断是杜贵妃鬼迷心窍,直接下手偷盗。那位小姐姐也更专注于公主的个人线,“偷盗私印”虽然算是主线的一桩重要案件,可她前期失去了介入的机会之后,就一直到公主生命的终点,也不太清楚这个案子后来破案没有,发展成了什么样子。
然后是那位小师妹的扮演者。在她那一周目里,倒是因为接触到了陆饮冰,而与此案多了一份牵连。可惜受难的是她那不明真相的好师兄,陆饮冰虽然表现得似乎很喜欢她的样子,却一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他为何会去偷盗这枚私章。
最后就是那位纪折梅 v1.0。说起来那一位小姐姐应该是事业心最强的,生生把原作玩成了破案单元剧,好好的未婚妻被她演得犹如包大人身旁的公孙策,狄大人身旁的李元芳。
最后她拿到了刑部的办案津贴,成为了拿着云川卫令牌的编外人员,但主线剧情她居然神奇地没沾上多少,就连私印被盗一案,她也没插进手去——
简而言之,那位小姐姐的破案直播虽然也很热门,但对于主线相关的案子,她的位置却总如同浮于表面,即使能够看到案卷或了解案情,依然像是个旁观者。
现在,谢琇这个纪折梅 v2.0,终于摸到了主线要案的核心部分。可是有那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力量,总是要阻止着她深度介入。
比如陆饮冰的拜访,本不应该出现在她离府期间。或许是因为她这一次太过紧贴主线发展剧情,私印被盗案的脉络清清楚楚地展现在她的面前,哪一天私印被盗,哪一天私印被转手,都是铁板钉钉、无法被模糊处理的;也因此,陆饮冰不可能等上一两个月才出手盗印,杜家也不可能等上一两个月还不拿着这枚私印做点儿文章,云川卫和刑部就更加不可能等上一两个月还没破案……
种种因果关系交缠之下,居然导出了一个怪异又完美延续原作主线的发展结果——
陆饮冰先是登门拜访,尔后盗印遁逃,失去下落;盛应弦先是不明就里,接待了师妹的救命恩人,尔后却发觉此人乃是胆大包天的盗印窃贼,消失前最后会面之人就是自己,如同一个早就设定好的圈套那般,完美地把他构陷了进去。
谢琇恼得猛然起身,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脚步重重地踩踏出声响来,愤愤不平地转着圈子,却一时间也有点无计可施。
盛应弦望着她的身影,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轻声唤她:“……折梅,好了,不要兜圈子了。”
谢琇才不理会他,猛然一个急刹车,转过身来,语气很冲。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盛应弦道:“继续追查陆饮冰的下落,以及……杜家为何想要那枚私印。”
谢琇没好气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就像是个头顶上往外喷着蒸汽的开水壶似的。
“我说……你就没有想过,这枚私印应当还有点别的用途?”她问道。
盛应弦的目光蓦地一动。
他猛然抬起眼来,视线与她的在半空中相交。
两人的视线一碰,谢琇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当然也想过这个问题。
“我……我不能任意怀疑皇上的用意。”他低声道,“可是,若是没有别的用途,就无法解释为何杜家想要得到它……”
一枚未来的少帝会用来钤印的私章,它可以是“问道于天”,也可以是“圣明大成”,更可以只是“明光万里堂”——这是御书房的名称。
所以,没有了“问道于天”,皇上手里依然还有一大堆私印可以作为信物,赐给下一任天子。
为什么非得是“问道于天”呢?
谢琇灵机一动。
“这枚私章的历史,你查过没有?”她问道。
“它就是先帝时雕刻成的吗?还是另有说法?”
盛应弦一凛。
他们查了这许多天,甚至连今上年少时用过这枚私章的一些奏折、诏旨和信件,只要是能让他们看的,他们都一一研究过了,并无真正的收获。
他们也都知道,这枚私章原本是先帝所藏,后来当作信物赐给了今上。
可是……没人真正知道,这枚私章是不是先帝时所刻成?它所用的石料是什么来源?它上面的刻字又有何其它说法?……
当然,围绕着这些问题,总会有一些现在已知的官方说法。可是,当那些官方说法都不能解释这枚私章为何如此重要的时候,那些问题,就一定应该有别的答案。
第159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57
而谢琇并没有给盛应弦更多思索的时间。
在这位正义大男主用正义之道把他自己作进云川卫大牢之前, 她要尽可能地多问一些问题,把她想要知道的信息都套一套。
她继续问道:“那么你们有没有把杜家和贵妃有可能涉案的消息禀报给皇上?”
盛应弦一怔,慢慢摇了摇头。
“……没有证据。”他低声说道。
“杜家和贵妃娘娘一口咬定是传家宝被盗,陆饮冰现在又下落不明, 我们说他就是盗走了那枚私印, 可也没有实据……若是没有证据就在皇上面前指控贵妃娘娘的话, 后果……不堪设想。”他委婉地解释。
谢琇已然明白了。
在这种敏感时刻,即使只是正常的案情汇报和推理进展,也会被有心人扭曲成夺储之争的站队。
更何况,天威难测。
原作里的夺储之争最后并没有真正分出一个结果,故事就在“天南教”掀起的“中京之乱”被平定后落下帷幕。
谢琇还记得在故事的结尾, 盛应弦最终捉到了“天南教”的教主秦定鼎,经三司会审后押送刑场枭首;但临刑前,秦定鼎仰天长笑,大呼“你们都被骗了”, 口口声声说着“达官贵人与升斗小民也没什么不同,世人都是一样愚昧, 你们以为自己得到了胜利, 但其实只不过是被假象蒙蔽了”,最后喝下一碗断头酒的时候, 还高声吟诵一首断头诗曰:
“生者百岁, 相去几何。
欢乐苦短,忧愁实多。
何如尊酒, 期之以客。
天意巍巍,风云渐过。
倒酒既尽, 杖藜行歌。
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这首诗里暗含了“天南教”的“天南”二字, 作为“天南教”教主之死的注脚,是再适合也不过了。
但秦定鼎长声吟完这首诗之后,就闭目待死,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也因此,读者讨论的焦点之一,就在于“天南教教主死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有人认为那是秦定鼎死到临头还嘴硬,暗示“天南教”杀之不尽,还有余孽未曾完全清除干净;也有人认为那是作者在暗示主线的夺储之争依然没有画上句号,胜者尚在未定之天。
就凭着原作最大boss临死前的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读者们竟然就推测出了作者或许还要再推第二部 、第三部作品,把这个故事写成一个系列的目的。
这个问题,谢琇在出任务之前也曾经询问过时空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得到的答复是“作者的确有这个意向,但还在写作中,不知何时才能推出第二部 ”。
因此,她记得自己当时还和那位沉迷破案的纪折梅 v1.0小姐姐,有过以下对话:
谢琇:“……所以作者是打算写成什么?盛公案?”
v1.0小姐姐:“不,按理说这个姓氏应该用京兆尹的或者是刑部尚书的吧……在原作里,京兆尹不怎么出彩,那就应该用刑部尚书郑啸的大名,‘郑公案’?”
谢琇:“可是,你见过包公案的男一号是展昭吗?或者狄公案的男一号是李元芳?”
v1.0小姐姐:“……不,没有。”
v1.0小姐姐:“好吧,或许你是对的,的确应该称为‘盛公案’。不过这个‘盛公’也太年轻了一点……是‘盛六公子’的‘盛公’吧……”
谢琇:“……”
到了现在,她很想说,哪里有把自己快要作进刑部或者云川卫大牢的“x公案”男主角啊!
包大人也好,狄大人也好,受了再大的磨折,充其量也就是个挂冠去职,怎么可能还会把自己弄进深牢大狱里去!
谢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烦躁得直想抓头发。
按理说,关于那枚私印的历史,让盛应弦去查是最适合的,也很方便。可是现在,就碍于他们不知道盛应弦何时会被下狱,他一旦进了大牢,再想要去翻旧档、查前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谢琇想了想,还是决定用一下反派的嘴脸,问道:“若你拒不配合的话,皇上会真的命人强行把你拘捕起来,投入大牢吗?”
盛应弦:……?!
他一瞬间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压根没想到小折梅思考了半天,问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问题。
他愕然之下,完全没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皇上即使能容我,我又怎能无视律条?!执法者打破规则,这是最糟糕的事情!”
谢琇的火也冒了上来,用一种反派作精的态度和语气,叉腰喝道:“以法则设下的圈套,你硬要钻它作甚?!你蹲在大牢里,究竟让谁如意,你自己不清楚吗?那些坏人就是要借此把你拖延在牢狱里,这样的话他们行事就更加方便了!”
盛应弦:?!
他哑然望着怒气冲冲的她,满脸的“吾妻叛逆伤透我的心”的表情,片刻之后仿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待要如何?”
他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丝气虚,就仿佛直到今天才发现小折梅根本不是什么乖巧邻家小青梅的设定,而是叛逆起来目无法度、亦目无尊长的设定,这一事实给他造成了深深的打击似的。
谢琇无视他那点纠结,径直道:
“律条如山,但行事却是可以变通的。听着,我们要赶在刑部或云川卫来收押你之前,把那枚私印背后的秘密都挖出来!”
盛应弦瞠目结舌,张了张嘴,只挤出一句话来。
“怎么挖?”
谢琇胸有成竹道:“这种御用之物,宫中应当有详细的旧档记载?去查旧档……别只查本朝的,前朝的旧档在哪里?再往前的呢?……我们得把这枚私印的故事从头开始搞清楚,这样才会知道它究竟承载着什么,为什么皇上也好、贵妃也好,都非要它不可……”
她说得头头是道,盛应弦差一点儿就要随着她的建议点下头去。
还好他及时压抑住了自己的那种有害的冲动,重重地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