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三次敲门,可是依然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谢玹难道出去了?可是他出门的时候竟然如此匆匆忙忙吗,竟然连房门都忘记关紧?而且他有什么必要避过金伯,偷偷出门?明明刚才金伯十分肯定地说,谢玹就在房间里的……
谢琇站在门口踌躇了片刻。但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起那个尸妖用一种故弄玄虚的语气,强调一般地说出来的话。
他说,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最终压垮了你那光风霁月的好哥哥吗?
……想啊,特别想。
虽然明知道这很有可能是一条隐藏剧情线,而作为炮灰角色,贸然在剧情里挖掘隐藏线是不明智的决定——因为有可能会引起主线剧情的坍塌——然而,谢琇此刻站在这扇虚掩的门前,却依然想要知道,是什么迫使这位气运男主在初出茅庐的第一个单元,就被心魔折磨至此。
不帮他解决心魔这个问题的话,反正未来主线剧情迟早要崩。原作里可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气运男主斩妖除魔的神奇旅程,是自带心魔debuff上路的。
谢琇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她只是一个炮灰角色,但是如果遇有任务世界中出现这种明显会影响后续主线剧情的大bug的话,她还是有自主权进行处理的。
再等时空管理局经过直播发现问题、派遣主角组的同事进入同一任务世界开展修复工作,很显然耗时过久,为时已晚。
既然她现在占了身份上的便利,她就要做一些有用之事。
思量及此,谢琇不再犹豫,手上微一使力,就推开了房门。
门轴或许有一点老旧了,发出“吱呀”的响声。
谢琇举步跨进屋内。
这间东厢房面积并不小,外间的明间可以作为起居待客之用,进门之后还有两间一南一北的小室,北侧被布置成了一个小书房,而南侧就是谢玹的卧房。
但进门之后,谢琇并没有看到人。
……难不成他真的偷偷出门了?!
她试探着左右张望了一下,发觉卧房里没有点灯,但小书房里似乎有灯烛的微弱亮光传出来。
可是站在这里,小书房也并未关门,谢琇一目了然能够看到书房里摆着的、写字用的桌案,桌旁并没有人。
她不方便直接进哥哥的卧房,只好举步向着小书房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扬声轻喊道:“……哥哥?你在吗?在的话就回答我一声啊——”
依然没有人回答她。可是,仿佛有“呃!”的一声鼻音,就像是忍痛的时候从咽喉深处发出的那种哼声一样,极其细微,但传入了她的耳中。
谢琇的脚步为之一顿!
但再度侧耳聆听时,又没有任何声响了。
这无论如何都不对劲。
谢琇心下微沉,擎出一枚灵符夹在指间,放慢脚步,一点点走向那间小书房。
她跨进房门,第一眼没有看到人影。但当她极其自然地把目光转向右边时,她的瞳孔一瞬间下意识地睁大又猛然收缩了一下。
……因为她看到,在墙边的书架下,谢玹赫然席地而坐,背靠着书架,目光放空,就仿佛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一样。
他的坐姿还是很潇洒,左腿平放、右膝屈起,右手搭在膝上,头微微后仰,靠着书架,就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谢琇真正地开始担心了起来。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谢玹面前,停在距离他两三步之遥的地方,微微弯下腰去,想要查看他的状况。
“……哥哥?”
或许是这一声近在咫尺的呼唤,终于唤回了谢玹的神志;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而,他却保持着先前那种姿态,并没有看向她。
“……你来做什么?”他低声问道,语调不太客气,声音也过分沙哑。
谢琇:……?
这一切看上去都不太正常。
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尽量小心地选择着措辞,道:“我回来了啊,哥哥……我来找你了。”
谢玹忽而呵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你……还回来做什么呢……”他喃喃说道,目光失焦,并没有看向她,沙哑的语调里竟似是带着一抹痛苦的语气。
谢琇:……?!
她的心脏一紧,立刻半蹲下来,谨慎地并没有趋前去碰触他,而是就那么乖乖地蹲在原地望着他——就像是“谢琇”记忆里的小时候一样。
那时候,他有时候会在庭院的桂树下,用一根小木棍在泥土地上练习画符。曲曲折折的符箓极为难记,画错一笔都能导致整张灵符废掉。
小小的少年就那么耐心地一笔一笔画着,有时候须得连笔下来一口气画成时,他甚至全神贯注到还会微微屏住呼吸;但更多的时候他偶尔画错或画偏一笔,然后他就会懊恼地低叫一声,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一下子用手把画到一半的符箓一股脑地从泥土上拂掉。
这个时候,更小的小姑娘就扎着两个包包头,蹲在他身旁,歪着头看他画,再歪着头看他懊恼的神色,看他几下子就拂乱那符文,还会不高兴地说道:“我刚刚记到一半哩……”
然后小少年就会微微红着脸,十分内疚地认真向这个小妹妹道歉,并保证以后会手把手教她画符,顺便许诺要给她买五样点心果子。
晴朗有风的天气里,桂树上的桂花会被风吹落,纷纷扬扬地落在他们身周的地上。
有时候他们不画符,也会去收集桂花,用糖渍了,腌制起来做桂花酱。舀一勺兑在水里,比蜂蜜喝起来还有味道;或许那是因为,那糖渍桂花酱,是他们两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吧。
可是从那时候起一直到现在,他们两人不知不觉地就在岁月里走散了。
谢琇想起昨夜都瑾的质问,想起他提到当初谢玹毫无理由地断然离开了那个家,说这正是事情奇怪的地方——
都瑾只差没有直说,谢玹当初的离家,隐藏着什么秘密。
可那会是什么样的大秘密呢?才会直接把虞州谢氏的麒麟儿、未来的家主逼得只能自己出走才能解脱?
“哥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淡,而冷静,和谢玹此刻昏乱沙哑的语调恰好形成奇妙的对照。
“我回来,是因为我有一个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然后,在谢玹拒绝聆听之前,她已经飞快地把那个问题抛了出来。
“当初,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是什么事逼迫你不得不如此?”
谢玹:!!!
谢家的麒麟儿那一瞬间就五官猝然扭曲了。
他甚至浑身剧烈一抖,反应强烈得异乎寻常。
假如不是谢琇正好停在他的面前,这个站位刚好堵住了他逃离的去路的话,她简直怀疑这位永远正义凛然的气运男主要猛地推开她逃走了。
他现在逃离不得,也后退不得——他的后背牢牢抵着书架,并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可怜地把身体微微缩起来,强行把脸撇开不看她。
这种反应简直就像是个无措的小孩子一样,一瞬间就击中了谢琇的心。
而她还要可恶地一再向前,继续逼迫他说出答案。
“为什么?哥哥?”
和当年相比,两个人的气场倒转过来了。大哥哥好像想要把自己的身体藏起来不让她找到,而那个小妹妹则一再地追问他,就活像是想要把他逼到墙角,然后从他那里逼出一点真心话一样。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是很难回答吗?”她心念电转,急声问道。
“是因为答案不够好吗?”
多明显啊,假如是什么好的理由——甚至只是最简单的“出门历练”的理由,又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呢?
“……是因为,那答案与我有关?会对我……不利?!”
第79章 【第二个世界残夜】37
谢琇终于把这个最糟糕的推论问了出来。
只有这个推论是最可怕的, 也是最有可能的。
即使那个答案算是坏事,即使那坏事是有关于虞州谢氏的,那谢玹也没有什么不好对她说的。
他们一起曾经见过虞州谢氏的光辉与黑暗,见过胜利与失败, 见过得意与失意, 甚至见过生与死。
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对她说的, 除非——那件坏事本身就是关于她的。
谢玹不说话,只是一直深深地低着头。
说起来奇怪,他今晚除了在谢琇一开始发现他的时候是仰着头的之外,当她走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随之把脸低了下去, 仿佛很不愿意见到她一样。
这可有点稀罕。
谢琇弄不清楚他的这种反应,是因为她提出的问题太尖锐,太难以回答,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但总之,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就没打算再退回去。
她为了解决他的心魔, 去接近都瑾, 又因为一心只想着解决哥哥的心魔这等大事,她对于都瑾所说的那些动人的话都装作听不懂, 装作无动于衷。
而现在, 都瑾终于看明白了她心目中最重要的并不是他——虽然他会错了意,也误解了她要将“谢玹的心魔”放在一切之前的理由, 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为了谢扶光面临的问题,放弃了都怀玉。
都瑾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或许在真正看清了她的内心之后, 他就不再想要多留一步。
或许在他眼里,现在的她既黑心又卑劣, 为了哥哥的问题,可以不择手段地去利用他吧。
……即使他要这么想也没有问题。
谢琇梗着脖子,拒不承认自己的内心曾经涌起的失落感。
她可以放弃这段没有了ending的故事线。但是,她不能不挖掘出谢玹内心深处真正的心魔所在。
现在想一想,斩妖除魔,本来就是以命相拼之事。从谢玹年少时开始跟着堂兄们出门历练一直到现在,他见过的生死也理应不少。
旁的不说,就是他第一次出门时,遇上了不在预期之中的、强大而可怕的妖物,堂兄一死数伤,他也战至手中只剩最后半张符纸,要以鲜血去画一枚他根本不可能完成的符箓……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见识过了生死。好人的生死,同伴的生死,自己的生死。
都家之事固然他负有很大的责任,但公平地来说,也并不应该全数都责怪他。
退一万步讲,假如连这点承受力都没有的话,他将来还如何迈上漫长又光辉的传奇人生?如何成为虞州谢氏最伟大的家主?
因此,谢琇现在断定,他的心魔,必定是多重压力的叠加所致。
其中一个理由,着落在她身上。
她迫切地要知道原因,才好对症下药。
今天,那个尸妖都已经挑衅到了她脸上来,不是能够耐心在这里等待哥哥在墙角画圈圈的时候啊!
她必须尽快把这个深藏的真相挖出来!
“……哥哥。”她从齿缝间挤出了一句话来。